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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通衢七处景 五朝文史一条街
2023-04-21 来源:《社科院专刊》2023年4月21日总第641期 作者:许长江(语言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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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长江(语言所)

  要说北京历代文史底蕴最集中最厚重的地方,非阜成门内大街莫属。这里有辽金元明清和民国初期的各类建筑遗存,以及现代名人故居。行走其间,很自然地就能感悟到历史的深意。

历代帝王庙山门    作者/供图

  由东向西,打头的是西四十字路口西北角的元大都下水道和清代转角街楼。下水道在转角街楼(今新华书店)的下面,1980年被发现时,南北长约10米,宽约1米,深约16米,形制如初。不知当年粗通文墨的工匠们有心还是无意,至今里面还留有元代致和元年(1328)石匠刘三刻下的文字,算来已近700个春秋。我曾特意进书店,想实地瞅瞅下水道是个啥样,一问,店员说:“就在这屋子下头,封着呢,您看不见,我也没进去过……”

  转角街楼建于光绪二十年(1894),是清廷为博慈禧欢心,在其六十寿辰时,特意在路口西北角和东北角修建的楼,以彰庆典。后因甲午战败,老佛爷焦头烂额实在没了心情,才不得不改在宫中做了寿事,这俩儿楼也就没派上用场。如今,西北角的楼是经过落架大修后的清代建筑,东北角的楼是20世纪80年代拆除旧楼后,仿盖的当代建筑。

■妙应寺山门及白塔  作者/供图

  元时,这十字路口一带是商贾云集的“西市”,至明清,更是五行八作店肆林立,有马市、羊市、猪市和至今仍沿袭旧称的缸瓦市,以及羊肉床子、猪肉杠……直到新中国成立初期,这块儿还有座西安市场,地点就在今糖房胡同与西四东大街之间。明代,这路口还是朝廷处斩要员的刑场,如兵部尚书于谦、袁崇焕、右侍郎熊廷弼等就都是在这儿受刑的;入清,实行满汉分居,汉人不得住在内城,刑场才挪到宣武门外菜市口。

  西北转角街楼的西边是弘慈广济寺。其前身是金代的西刘村寺,彼时,这里是金中都崇智门(今佟麟阁路南段)外的一片阡陌之地,远非后世繁华景象;元代改称报恩洪济寺,后毁于元末战火。至明,由英宗重建,宪宗赐名“弘慈广济寺”。清时,顺治、康熙、乾隆都曾摆驾庙中拈香礼佛,留下诸多文墨;宣统成年后,已无龙身帝号,也曾来此参拜过。1912年,孙中山先生在寺中会见京城各界人士,提出汉满蒙回藏,红黄蓝白黑,五族共和的政治主张,并发表了“政治改革,五旗一家,不分种族”的演说,经此,寺誉大振。20世纪30年代,寺院失火,后依明制重建。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十分重视宗教工作,1952年由政府拨款,再次进行全面修缮。次年,新成立的中国佛教协会设会址于此,遂为中国佛教中心。1966年,寺庙曾遭到严重损毁,后于1972年修复。

  广济寺在佛教界声望极高,是国内外法门高僧弘扬佛法的学术交流地,每逢寺中举办佛事法会,庭院禅堂信众云集;鬓白翁媪坐团蒲,青丝儿女手合十,道场一片虔诚肃穆;说法论经极致时,道禅轮诵,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一日,特去探访,有位僧人看我读碑识文很是投入,便主动给我讲解赑屃碑上的刻文纪事和各式香炉的掌故源流……感谢之余,我注意到身边的几位僧人正在娴熟地摆弄着手机,远处山门内亦停放着多辆住持、方丈们不同档次的代步座驾;不觉感到佛愿自在心中的弟子们亦与时俱进,佛语口头禅中的“南无阿弥陀佛”融入了时代气息。

  西行不远便是建于明,清重修的历代帝王庙。山门外原有三座小石桥和东、西各一座牌楼(均已不存),其中一座牌楼1954年拆除时,把琉璃瓦、木卯榫等构件保存了下来。2003年,古建部门按明清营造例则,原汁原味地将其复建在首都博物馆的一层大厅里;我曾去看过,还原得还挺地道。

  不知为啥,庙里只有钟楼,没有鼓楼;这种规制,一说是皇家庙堂,只能有象征朝阳的晨钟,不得有预示夕阳,与帝祚永延相悖的暮鼓,真伪,待考。景德崇圣殿是庙中的主体建筑,殿顶原为绿瓦,清重修时改为黄瓦,等级顿与皇宫同荣。抬脚迈过包着铜皮的大殿门槛儿就走进了历史,里面祭祀供奉着三皇五帝和188个历代帝王的灵位,头一个是太昊伏羲氏,末一个是在位时,非正常死亡的愍帝——明思宗崇祯;但从不入祀秦始皇嬴政和隋文帝杨坚。

  细琢磨,这庙实际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集体帝陵。除建筑形制折射出的文化心态外,其内容,集中体现的是汉承秦制,萧规曹随;事有成败、情无是非的帝王专制集权思维,以及由此而派生的看似无形,实则却极为顽固的习惯势力与传统的社会心理;说得学术一点,就是自古一脉相承的皇权思想和与其相对应的政治文化诉求。

  辛亥革命后,殿宇废弃荒芜了20年。1931年,香山慈幼院女校迁至庙中办学,新中国成立后,是北京第三女子中学,1972年改叫北京第159中学,2003年,为保护古建及文物,学校迁出。

  庙的西墙外,是一百多年前(1918),由中国人自己筹办兴建、领国内风气之先的第一家现代化医院——北京中央医院(今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白塔寺院区)。创建人暨首任院长是我国现代医学先驱、鼠疫防控学家、广东台山人伍连德博士。因其有留学英德法的从医经历,故而专业视野开阔,建院时,从设计规划到筹建施工,乃至采购设备及开业管理等各项工作,都结合国情进行多方比对,且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由于是内行人干内行的事,成效显著、事半功倍,这在那个年代实不多见。

  就创建医院本身的意义而言,在当时是“开国人创建新式医院之先河,衔中西文化交融之美誉,缓京华乱世医道之危困”,而这在百余年后的今天看来,除了其承载的近代医学理念之外,还逐渐显现出了它的历史与文物价值。如,2018年,它那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入选第三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项目;2020年还在主楼南门外台阶下的西侧,立了一块“中央医院旧址”的文保标识牌;2022年初,又将建院时的院徽标记在西直门院区门诊大厅地面上,并以电子屏幕的形式在墙上滚动播出;院徽由英文Central Hospital(中央医院)的大写首字母C和H重叠而成,将其顺时针旋转90度后,就是一个体现医学理念的病床床头等,就都说明了这一点。

  继续西行就是建于元代的妙应寺(白塔寺)。站在山门外,就能看到寺内那座形制高大的白塔。在元以前,这里是辽代幽州陪都南京城(今白纸坊桥一带)外的东北郊;1096年,辽人曾在这里建了一座后来毁于金元战火的佛舍利塔。到了元代,尼泊尔工匠阿尼哥受忽必烈之命,在辽塔原址上,重新修建了一座造型工艺“制度之巧,古今罕有”,通体白色的新塔;即我们今天看到的这座有着700多年历史的元代遗存——妙应寺白塔。明清时,京城人有来此转塔的习俗,如“岁元旦,士女绕塔,履屣相蹑,至灯市盛乃歇”(明《帝京景物略》)。

  1968年,我曾路过塔东侧的夹道,阵风吹过,传来塔上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仰视,塔身灰白,本想进去看看,但不开放。50多年后,我再次来到东夹道,仍仰视,塔身洁白;风过处,记忆中的铃声依旧。此时白塔已是京城著名的旅游景点,在塔下游览的人群中,间或有神情肃穆的信众虔诚地绕塔转走。转塔或绕佛修行,是信众为祈愿功德,表达心中对神佛的恭敬,而衍生的一种反映心灵寄托的行为方式;我虽不信佛,但很尊重有宗教信仰的人,随即给他们让开了道儿。

  再往西的宫门口二条19号是鲁迅故居。1924年,囊中羞涩的鲁迅举债买下了这座袖珍四合院。在这里,他写下了很多名篇,其中,散文《秋夜》开篇语“在我的后园,可以看到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说的就是这里。

  1965年,学校结合教学,组织我们到这里参观,依稀记得进大门后,左拐几步是个很小的院子,北房、南房、东西厢房一如逼仄。北房西山墙外是条通往后园的小夹道,绕过去后,就是同样狭窄的后园。那两株枣树早已不在了,语文老师说,树不在而文韵存,鲁迅先生要写成“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而不直接写成两株都是枣树的用意,是因为按照一般的思维习惯来说,既然前面已经写的是株枣树了,那么,后面的那株就应该不是枣树,但结果却恰恰相反,还是枣树。这就是作者让读者在阅后产生回味时,反倒印象深刻的一种写作手法。

  半个多世纪后,我再次去鲁迅故居时,形制依旧,原汁原味儿地被保护得相当完好,如同近百年前。

  千载风物今犹在,往故拾零走街头。读者如有兴趣,不妨实地感受一番。

责任编辑: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