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盈（考古研究所）

　　在新时代，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是一项意义深远的战略任务。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背景下，植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土壤，通过实证研究与理论创新，形成基于中国立场的人类文明阐释框架，正是此项任务的目标。这也是为探明积淀深厚的中华文明信史，在广袤中华文化土地上辛勤耕耘的历代考古人的学术理想。

　　2024年3月出版的《元大都：1964—1974年考古报告》（以下简称《元大都》）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市文物管理处编著，系统呈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新中国首都北京大规模城市改造建设十年间，考古学家找到中国古代都城建设史上最后一座严格规划建设的新城——元大都的历程及成果。全书共九章，分上、下两编。上编四章收录了1964—1974年元大都考古发掘资料，下编五章以元大都调查研究史、城市规划与复原、民居建筑、出土瓷器和石刻浮雕艺术等专题研究，多维度剖析揭示了元大都历史文化内涵。

　　元大都始建于至元四年（1267），是继汉唐长安城、洛阳城和北宋东京城之后中国北方的又一座重要都城，在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遗址范围为今北京市旧城内城及其以北地区。1963年，为配合北京城历史地图编绘任务，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与北京市文物工作队联合成立北京城历史地图小组和元大都考古队，研究和复原北京城历史及城市规划。我国考古学家徐苹芳先生主导了此次考古工作。元大都考古，实证了今天北京城的渊源流变，揭示了凝结中华文明的中国城市所具有的政治性、规划性等特点以及独特发展规律，创造性地提出了在北京这样一座古今重叠型城市开展考古工作的方法论，为北京城系统、持续的保护和发展提供了学术支撑。

　　中国古代城市考古在中国考古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元大都考古是中国考古学学科体系构建中的一次重要实践。城市考古田野工作量大、持续时间长，其学术成果对中国古代史研究具有深远影响。以元大都考古工作为基础，徐苹芳先生系统梳理了北京城自唐幽州、辽南京、金中都、元大都到明清北京的历史演变脉络，进而总结了历代都城规划的特点及发展演变规律，并结合都市考古、陵墓考古、手工业考古、宗教考古、中外文化交流等领域综合研究，构建了中国历史时期城市考古和宋元考古的基本学科体系。《元大都》的出版也再一次表明，考古学作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基础学科，考古报告作为学科研究中最重要的基础资料，可为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以及建筑学、城市规划学、艺术学等多个领域的专题探索和跨学科综合研究提供翔实可靠的实物素材，为构建全面系统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提供前沿、持续、有力的支撑。

　　元大都考古，是中国城市考古学术体系探索的一次重要突破，是首次结合城市基本建设，在“古今重叠型城市”开展主动性都城考古工作的范例。田野工作之前，课题组全面收集元大都相关文献、碑拓、地图、航片和既往勘察研究成果等各类图文资料，进行系统史料编年，掌握了元大都城市建设的来龙去脉及其与现存北京城建制沿革的关联，为把握利用首都建设时机，开展“见缝插针式”的田野工作做好了充分准备。历经十年田野工作，课题组对元大都外城、皇城、宫城、城门、街道、水系及河湖等开展了全面考古钻探及小规模发掘，后又配合地铁基建工程对城内元代居住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最终综汇考古发掘成果、地面现存遗迹和历代文献，实测复原并绘制出元大都城址图。通过科学考古工作，厘清了元大都与辽金都城和明清北京城的关系。

　　根据考古发掘与研究，徐苹芳先生归纳出元大都在中国古代城市发展史上的三个阶段性特点。其一，重城式结构。城市面积宏大，大城、皇城、宫城呈三重环套，是自北宋东京城以来的新形式。其二，开放式街巷制道路系统。城内纵、横各九条主干大街，彻底改变了唐长安的里坊制。其三，明确的中轴线。元大都中轴线自南城垣丽正门经周桥、皇城灵星门、宫城崇天门、大明殿、延春阁，贯穿御苑、皇城厚载门，直至全城中心点——大天寿万宁寺中心阁。元大都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座也是唯一一座在国家主持下按既定规划平地创建的开放式街巷制都城，其城市格局符合《周礼·考工记》“九经九纬”“面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记载，基本为明清北京城所继承并延续至今，成为中华民族多元文化不断融合、创造性继承发展的象征。

　　以元大都考古工作为范例，徐苹芳先生总结了古今重叠型城市考古的基本方法和工作程序，结合考古成果和文献资料，开展元大都城市布局的复原实践和理论探讨，并在此基础上宏观把握以古代城市为代表的中华文明发展演变脉络及其特性。这一工作方法已然成为当前历史时期考古，尤其是古今叠压型城市考古发掘与研究的基本方法论。

　　元大都考古，是中国考古学完善拓展话语体系、探索中国历史与文化、认识中国城市文明的一项重大成果。从话语体系构建来看，元大都考古成果在国际学术界产生了重要影响，为世界了解中华文明提供了新视角。元大都规划秉持《考工记》以来的城市规划理想，集成由封闭里坊制到开放式街巷制的唐宋城市变革成果，在辽、金都城故地展开，又为明清两代所继承沿用，奠定了北京这座古今重叠型城市的格局和面貌，在中国和世界古代城市发展史上都具有重要意义。以元大都考古为代表的中国城市考古学，凭借先进技术与方法，目前已在国际协作的海外考古发掘中作出了突出贡献，极大增强了中国考古学在国际学术界的影响力。

　　《元大都》在考古学领域为构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自主知识体系提供了丰富实践经验和深刻理论启示。回望这部报告所链接的两个世纪，回望几代学人关于中华文明和中国城市关系的深刻研究和严谨求真的治学态度，我们确信，作为哲学社会科学基础学科和重要组成部分的中国考古学，将在实现这一伟大目标的进程中作出卓越贡献。